长沙河口：“风”“水”宝地的城市传奇

河流交汇处，有超乎寻常(chāohūxúncháng)的强烈地理感。

来自遥远山川不同流域的(de)水，在此混杂交融，旋流翻滚。河流裹挟的泥沙(níshā)，淤积出文明生长的土地。

两条河流的相遇，也是(shì)两个流域文化的相互拥抱。传统(chuántǒng)中国，把河口当做一个(yígè)“气象汇聚”的地方。河流交汇处常被视为两种自然力量的融合，象征生命的交汇与循环。杂糅让自然与文明生出了更多的形态，河口因此(yīncǐ)生机勃勃。

在长沙，湘江与六条河流相遇，每一个河口，都有着独特的地理(dìlǐ)与生命故事(gùshì)。

▼在长沙(chángshā)，湘江与六条河流交汇。张晖摄

古代长沙城的方位，今天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河流交汇处，但地质史却告诉我们一些“看不见的事实”：在遥远的地质年代，这里是古湘江和古浏渭河（今浏阳河）河流交汇的冲积地带。

那时湘江在长沙的河道与今天并不相同。浏阳河也并非从今天的城市北边汇入湘江。那时的河流交汇口还在今天中南大学铁道学院的烂泥冲一带。在中更新世，古湘江和古浏阳河的游弋范围是：西到岳麓山东坡天马山，东至石马铺，南到大托铺、新开铺，北至烈士公园。后来虽多次改道，但古湘江的主河槽基本还在“新开铺—烂泥冲（中南大学铁道校区）—东塘—白沙古井—烈士公园一带”，呈南北向分布。

▲湘江与浏阳河、捞刀河交汇处的新河三角洲，已成为展现长沙风采的城市客厅。周翼 摄

正是远古河流的冲积，为长沙城市的营造奠定了坚实的地理基石。

这种冲积形成了著名的“白沙井组”砾石层，这是古代长沙井水的主要来源。而拥有大量可采集的井水，正是一座古代城市选址的基本需求。

▲白沙井至今仍有络绎不绝的市民前来打水。常立军 摄

河口见证着古代文明，也隐藏着古代文明的密码。望城沩水河入湘江新河口有一片叫高砂脊的沙洲，在这里进行的考古发掘，成为打开湖南青铜器之谜的一把钥匙。而沩水老河口，则孕育了靖港古镇这座湘江流路重要的古代商业文明中心。

▲沩水河入湘江处，曾发掘出相当数量的青铜器。钱烨 摄

龙王港是长沙河西的一条小河。它汇入湘江的地方，是西汉长沙国王陵墓区的一部分，这是一个古代王国的神圣场域所在。河流在这里被赋予了独特的风水地理意义。

▲龙王港在望月公园附近汇入湘江，公园内有汉代长沙国王墓。周翼 摄

长沙西南，靳江河口，今天的洋湖湿地公园。

古代地理学家郦道元，在《水经注》中记录下他所听闻的靳江河口。“湘水又北，左会瓦官口水，湘浦也。”瓦官口即靳江入湘江口。据考证，古代的靳江河下游曾是烧制砖瓦的集中地，官府在此置有瓦官，河流因此得名瓦官水。

这里土地肥沃，直到本世纪初，它还是长沙最大的蔬菜基地之一，长沙农贸市场里一半的韭菜和葱都来自于洋湖垸。

清代时，靳江河口的景观价值已被世人发现。清康熙间诗人张埴在其《出靳江往长沙溪行即景》中描写了曲潭、薜萝、野花、鸳鸯、垂钓、流烹、溪光等诸多湿地美景及消闲情趣。那时的洋湖，已初现城市郊野公园的端倪。

▲靳江河蜿蜒曲折，在瓦官口汇入湘江。钱烨 摄

河口与城市的关系，在时间长河里演绎着不同的变化。

近代以来，内河航运逐步被铁路替代，而城市也开始突破城墙向外延展。临近城区的河口成为城市的工业集中区。远郊河口则继续保持着自然的野性。

浏阳河与湘江交汇的新河三角洲是长沙变迁最为显著的河口。上世纪之初，新河三角洲同时布局新河水运码头、粤汉铁路新河火车站，以及长沙最早的设备完善的机场，成为近现代开放城市长沙重要的河陆空三位一体交通枢纽。

交通和工业，是新河三角洲贯穿20世纪的发展主题。

从世纪之初到世纪末，新河三角洲拥有过面粉厂、化工厂、除尘设备厂、汽车附件厂、制革厂、动力机厂、人造板厂......至上世纪80年代，这里最多的时候有40多家工厂，职工多达4万多人。

在长沙进入新的世纪后，城市发展理念持续更新，这时的河流三角洲从城市外围的工业区、自然湿地开始向城市文化中心、城市商业中心以及新居住地演变。新河三角洲开始了一场迈向高品质城市化的蝶变。

2006年，这里开始改造，由长沙市博物馆、规划展示馆、图书馆、音乐厅“三馆一厅”组成的滨江文化园成为了最能代表长沙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城市客厅。

▲新河三角洲已从工业区蝶变为长沙重要的文化中心。钱烨 摄

在长沙西南部，另一个入河口同样也进行着一场蝶变。

洋湖早期是靳江河入河口处的湿地和农田沃野。工业社会的到来，打破了田园诗意。洋湖周边的坪塘成为长沙郊区工厂集中区，水泥厂、采矿场集中于此。

城市与湿地，第一次真正面对。

最终，长沙选择了在这里既建设新城区，也保留自然诗意。河口湿地延续和保留了构建城市生态体系和调节小气候的功能。优质的城市化与极致的自然在此共处一地。

▲洋湖湿地，一个自然与人类共生的城市新住居空间。钱烨 摄

三角洲的嬗变史，是长沙城不断突破地理边界、重构文明认同的微观史诗。

在浏阳河，它是城市客厅北辰三角洲；在沙河，它是丁字镇郊外的沃野；在捞刀河，它是城北的江湾景观；在沩水，它记载着古老文明的故事；在龙王港，西湖公园坚持了望山看水的城市浪漫；在靳江河，洋湖湿地成为自然与城市新居住地共生的典范。

河口与城市，依然在继续讲述着人与自然生境的长沙故事。

▲沙河入湘江处。钱烨 摄

河口，是城市的最低处，潮起潮落，水的涨落影响着这里的兴衰。

这里是城市与河流最近最亲密的接触地。也是一个巨大的传统与现代的汇集之地。

现代的城市景观与古老的河口如何共处？如何在现代城市建设中充分保留河口地区强烈的地理气息？河口多样性的生命环境如何与城市融合？与城市秩序文明对冲的野性空间如何体现？是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。

国内外很多以河流三角洲为本底，践行自然城市理念的案例，值得长沙借鉴。

▼北辰三角洲城市建筑与河流。钱烨 摄

在荷兰的城市发展历史中，“水”一直是贯穿始终的精髓，水不仅塑造着城镇形态，也孕育了独特的艺术、文化与生活方式。

鹿特丹应对河口三角洲风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这座城市的起源，与水共生是这座城市的基因，而与水共荣的智慧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繁荣与富足。

韩国首尔的清溪川与汉江交汇处的生态公园，是城市生态修复与文化复兴的典范项目。这里不仅融合了传统风水理念与现代可持续发展思想，还成为市民休闲、历史教育和生态保护的重要空间。

▲人们在浏阳河与湘江交汇处休闲游乐。常立军 摄

未来的长沙河口会怎样？我们可以遥想并期待一个新故事的开始。

河流汇集口是城市里的“稀缺宝地”。它们应适配与自身定位和功能相符合的空间规划。

生态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主题。以生态筑基，重构河口韧性生态系统；在河口实施"湿地再造工程"，利用植物根系固土净水；贯通生物廊道，打造连续型的"候鸟食堂"，让河口重现生机勃勃的自然景观。

文化再生同样是河口故事中的重要章节。融合与传承，也许是河口未来最好的表达。融合不同河流的独特叙事诗篇，亦可融合文化与科技在城市的共生，构建河流叙事的共同体。

长沙河口地带的变迁史，本质是工业化文明与河流生态系统的碰撞史。从“以水为患”的畏惧，到“以水为镜”的自省，再到“以水为脉”的重构，这些变化提示当代城市必须建立新的认知：河口不是一条河流的地理终点，它是能量、信息、生命的转换枢纽。这种转变不仅关乎技术升级，更需重构“河流伦理”——将水文系统视为具有生命权、发展权的城市主体，而非一个“被改造”的客体。

▲临近靳江河河口的堤岸，已成为周边居民舒缓身心的休闲空间。常立军 摄

长沙河口地带并非城市发展的边界，通过植入弹性设计、文化基因与创新经济，让这些水文节点成为城市新陈代谢的呼吸阀，最终实现“城在河口生长，河在城市重生”的共生图景。这种发展模式既延续了楚汉时期"依水筑城"的营城智慧，更将为中国城市提供江河文明复兴的"长沙方案"。

潇湘晨报记者常立军

长沙自然资源和规划

潇湘晨报·湖湘地理

联合出品